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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陕西》治疗“小麦癌症”的人 ——记康振生院士

作者:  来源:  发布日期:2020-08-06  浏览次数:

记者:柳洁      来源:当代陕西

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科研主楼,充斥着轰鸣声,声音来源于负80°超低温实验室专用冰箱。一楼空地上的藤椅茶座,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学生和教授在看书或者对着笔记本电脑交谈,63岁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康振生偶尔也是其中的一员。

“像人会生病一样,植物也会生病,植物病理学家需要及时预测病害并给出解决办法。要预测的准就要到田间考察,这是第一手资料。”康振生讲话能明显听出南方人的口音,语速稍快,几乎不假思索。

每年至少有一半时间在田间地头和深山密林实地考察的康院士,谈话间总有一种热忱和昂扬的情绪在感染人。他喜欢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和运动鞋,似乎随时准备外出。

2020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就在新冠肺炎肆虐之时,全国不少小麦主产区还遭遇了近十年来最为严重的小麦条锈病。

被称为“小麦癌症”的小麦条锈病,是世界小麦生产的公敌之一,这种通过空气传播的低温真菌病害,会让小麦叶子枯死,轻则麦田减产,甚至颗粒无收。

健康的小麦枝叶泛绿、麦穗饱满,条锈病侵染的麦田枝叶枯黄、麦穗干瘪,也因此又被农民称为“黄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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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振生院士(右一)在做实验

“陕西的小麦条锈病防控效果达到了95%,到目前为止,我们国家小麦主产区丰收已成定局。”这是6月初,康振生说的令人振奋的话,其中包含了康振生团队的理想、艰辛、奋斗和自豪。

    他和农民的心贴得很近

2019年11月,康振生和团队外出考察途中,随机走进宝鸡陈仓的一块麦田。出来时黄色的条锈菌孢子大面积沾染在黑色的鞋面,甚至有的小麦叶片顶部肉眼可见条锈菌蔓延。

在陕西、甘肃、四川、河南等多地麦田均发现小麦条锈菌。随即康振生和团队利用全国病虫害监测网络等平台,向陕西和国家相关部门提交报告,上报监测结果并发出条锈病预警。

他们将无发病症状的小麦带回实验室的第十三四天后,也陆续发病。我国对于小麦条锈病防控策略是可防可控、有病无灾,综合利用抗病品种,合理利用栽培制度,最后一步才是化学防控。所以必须早防早治,否则达不到效果。

于是康振生团队在冬前,找一个发病中心县,定点监测,感染3片叶子以上就是发病中心。各县植保站每周去监测:叶片上条锈菌减少或增加。

“条锈菌附着在小麦叶片上,通过气传感染其他健康小麦,气流把它吹多远,病菌就能传播多远,条锈病菌繁殖系数太高了。”康振生说。

3月中旬,陕西省农业农村厅根据他们的实验结果,决定实施陕西省早期“一喷两控”工作,全省防治35万亩土地,这比往年提前一个月。

康振生和团队做出的防控策略,在全国推广应用,每年挽回小麦损失20亿公斤以上,年均增收达40亿元。“我也当过农民,知道种地的辛苦和不易。一斤小麦一块钱,种粮的农民是在为国家做贡献。”他把依靠科学助农增产增收作为初心和使命,一举一动中流露出对农村、农民深深的眷恋。

康振生在基层接触比较多的是种粮大户,40出头的韩城人张文光就是其中之一。他头脑灵活,承包了6000亩土地,小麦种完后再种青储玉米。在玉米还没收之前,就与一些养牛、养羊场订下饲料供应合同,年收入上百万元。

张文光说自己所有精力都扑在土地上,一有时间就在地里转悠。看着庄稼高兴的同时也揪着心,想着万一有什么天灾人祸,这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有一次,他心急如焚地打电话:“康老师,我这地里打了除草剂,小麦出问题了,您能不能过来看看?”

康振生知道若非小麦情况不容乐观,张文光不会开这个口。于是他前去地里察看,小麦叶片卷皱枯黄,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原来除草剂在早春对温度非常敏感,打之前要看天气预报,如果有降温降雨暂时不能打。

再加上用无人机打药本身用水量少,所以药液浓度很大,打的不匀、打多了就会造成药害。

康振生立刻给出解决办法:赶快灌水,让药液浓度降低,或者打叶面肥刺激小麦继续生长缓解药害。不久后,张文光麦田的药害得到有效缓解。

“他是求知若渴到超越生活本身的人”

17岁时,康振生来到陕西石泉一个偏僻的山村接受劳动锻炼,那时的他,跟着当地的农民们一起插秧、割麦、修梯田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不会做饭,村民们时不时带饭给他。

冬去春来,3年多与农民同吃同住的知青岁月,让他感叹那时粮食产量低,一亩地能打200斤麦子。辛苦一整年农民能挣来20块钱就不错了。

正是当时的“百家饭”孕育了康振生希望有能力时回馈农民的初心,也是那些年的艰苦生活,造就了他不怕艰难、勇于探索的性格。

1977年,作为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他考入西北农学院植物保护专业,开始了自己的植物病理学之路。

在此期间,康振生先后去加拿大和德国留学,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做实验,学习国外先进的技术。因杰出的科研能力和严谨细致的工作态度,得到国外学校以优厚待遇挽留。

2000年他从德国回到国内,就像1990年放弃定居绿卡从加拿大归来一样。临行前,德国教授真诚地告诉他:“我们欢迎你随时来德国开展研究。”

唯一不同的是,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爱人和已经上小学的儿子。爱人黄丽丽评价,他是求知若渴到超越生活本身的人。

“作为科研工作者就是要把国家富强当作自己的理想,把民族的整体崛起看作个人幸福的基础。中国人的饭碗一定要端在中国人的手里,而且饭碗里头必须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康振生说。

康振生办公室墙上挂着两张照片,一张是碧绿的麦田,一张是开黄花的小檗。这两样东西无法定义他本身,却是与他相伴一生的科研命题。

2010年,美国科学家通过实验室接种发现,小檗上出现小麦条锈病,这条消息引起了康振生的关注。

小檗是一种枝干上带有小针刺的落叶灌木,在我国南北均有栽培。但过去的研究发现,无论秆锈菌、叶锈菌还是条锈菌都在小檗上不起作用。

当时并不熟知小檗的生长习性,为了查清小麦条锈病越夏区小檗的种类,他带领团队成员踏遍西北地区的高山大川。

“那次在甘肃老君山,看我们每个人的打扮,还都带着铁锹,高速路上被工作人员怀疑是不是盗墓的,盘问了许久。”博士生陈文忍俊不禁。

寻找小檗过程中,他们的面包车在结冰的雪地打滑,康振生和大家一起下来推车,而后刨土垫车缓慢前行。在海拔1500米以上积雪覆盖的麦地,用手刨开积雪小心翼翼找出被菌丝感染的麦苗,有时冻僵的双手都难以将毛线打结用作标记。

然而这一次寻找小檗,他们无功而返,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不断走过陕南、甘肃、青海、四川、云南等各地荒芜的高山区,哪怕双手都是被小檗扎出的红点点,心中也总怀着一股热切,那就是一定会找到条锈菌寄生的小檗。

经过大量的田间跟踪和数据比对,他们逐渐为后来的研究者们探明了条锈病大区间传播路线和规律。

在世界上,首次发现自然条件下条锈菌在野生灌木小檗上转主寄生,完成有性生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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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振生院士考察小麦条锈菌情况

2017年826日,康振生团队相关研究成果发表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植物病理学年评》,在国内外引起广泛关注。澳大利亚科学院院士Robert Mc Intosh评价他们的工作具有“里程碑”意义。

也是在这一年他被评为中国工程院院士,意味着他要承担更多责任,他更忙了。

除了每年雷打不动的3个特殊时期的麦田病害考察:早春、越夏、冬前。还要做实验、阅读文献、指导生产等各项工作。

在他身体力行的感召下,带出了一支精锐的“康之队”。“作为老师最高兴的就是看到同学们的成长,特别是有的本科生在我这儿实习的时候拿到国家的科创项目,取得了相应的奖项,发表了论文,我为他们感到自豪。”康振生说,这些学生成为他人生幸福感的重要源泉。

康振生是王保通的博导,如今后者也已成为别人的博导。“他不仅在学术上令人敬佩,生活中平易近人的作风和对人的关注也让人感动。”王保通说。

洞察重大科研问题,把握一个方向是很难的,他会引导学生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因材施教。比如性格沉稳适合偏学术的分子机理,活跃的学生他会介绍应用平台让学生去实践,关注每个学生的发展。

“我是个笨人,一辈子就做好这一件事

康振生认为只搞教学、科研而忽视生产不能算是真正的专家,科学研究应服务于国家战略和人民,应用于生产。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有大面积的小麦试验田,专家们在这里开展小麦新品种选育和抗病性鉴定。根据常发的病害制作成“明白纸”,科学助农抵抗自然灾害,提高产量。

有的农民根据经验,喜欢留自己上年的种子种植。但在试验田里直观看到优质小麦品种,抗倒伏性好、籽粒多、病害少等,不用多说,农民们就会主动选择好的品种种植。

但是病菌也一直在变异,人类与病菌不断斗争的过程无法避免,所以科学进军的路上永远没有终点。“我是个笨人,这辈子就做好这一件事。有时坚持,可能找到最后的答案。”康振生的答案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用产量和事实说话。

人才的培养离不开好的科研平台。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和杨凌示范区的大力支持下,康振生先后承担了“陕西省农业分子生物学重点实验室”“旱区逆境生物学国家重点研究室”的工作。从开展调研、制订规划、分工协调乃至赴京汇报、挑灯夜战撰写汇报材料,这其中付出的艰辛和努力,只有他最清楚。

学校东南窑实验室位于五台山脚下东南方向的一个小院内。它的温度和湿度刚好符合实验要求,20世纪80年代初,由李振歧院士主持在地下防空洞基础上改造而成,是植物病理学重点学科和旱区逆境生物学重点实验室的重要组成部分。内部窑洞24个,外部温室30个,内外温度,也是冰火两重天。

“50年前,他跟他的同行是骑着小毛驴往西走,一整个夏天和秋天就在外头考察。1992年我上研究生的时候,我们经常上陇南,他已经70多岁了,坐那个慢车、硬座,坐一晚上。一下车就工作,中午就在老百姓家里吃饭,海拔高那个面硬呀。70岁的老头始终坚持工作在一线,回想起来,的的确确………”回忆导师李振歧院士,康振生满是敬佩。

一排排灯光打在每个洞子的头顶,走过直来直往的通道像是时空隧道,见证了这些岁月里他们的汗水和理想。两代人60多年在东南窑的坚守,脚步踏遍整个西北,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重新出发。

从小麦年产量仅200斤到现在达到1000斤,这是所有农业科技工作者努力的结果。

“西农人没有把艰苦的条件,作为工作上讨价还价的借口,没这个想法。在简陋的条件下做出瞩目的成就,服务国家战略,甘于吃苦,乐于奉献,扎根西部,这是一种扎扎实实的西农精神。”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校长吴普特说。

如今,他们想通过与全国的农技中心合作,做出一款手机APP,通知用户所在地区的主要病虫害应急防控信息和防控技术。像天气预报一样,分为长期、中期、短期。不见面也能做到面对面,使病虫害防控信息和技术落实到千家万户。